50岁的新加坡：在身份认同中挣扎

7月31日晚上7点，新加坡滨海湾万事达剧院门口聚满了人，他们都在等待半个小时后开演的音乐剧《光耀建国路》(The LKY Musical)。

滨海湾剧院位于滨海湾金沙中心，和当今全球最昂贵的酒店滨海湾金沙酒店相连，同属于一个集团。金沙中心以奢侈品店居多，平日只有楼下一层的台湾小笼包店鼎泰丰门口才会聚集些人气。

倾城而出的音乐剧

7月21日开演以来，这样的场面几乎每晚都出现在金沙中心。今年（8月9日）恰逢新加坡建国“金禧年”，演出持续至8月16日最后一场。场场几近座无虚席。提前一天买第二天的座位只剩下两个可选。7月31日晚上10点半，《光耀建国路》(The LKY Musical)音乐剧演出结束，剧场观众向剧组鼓掌喝彩，长达5分钟，不少人站起来，和剧组成员一起唱起新加坡国歌《前进吧!新加坡!》(Majulah Singapura)。

走出剧场，观众仍然不愿离场。有的在巨幅宣传海报前与李光耀的剪影合影，有的在长廊里与同来亲友细声交谈，还有一群人走向一位着装休闲但不失庄重的华人中年男子，一一向他祝贺。

大家聚拢祝贺的对象是《光耀建国路》音乐剧的制片人陈俊雄(Tan Choon Hiong)。陈俊雄告诉《第一财经日报》记者，现在大多数建国领导和团队都已经去世，很多新加坡年轻人对新加坡独立建国的过程并不了解，希望通过音乐剧的形式帮助年轻人了解新加坡的历史。

陈俊雄和团队3年前开始筹备这部音乐剧，投入几百万新加坡元(1新加坡元约合4.5人民币)，但并没有政府的支持，是纯民间企业投资者的投入。

陈俊雄说，音乐剧当初筹划并没有为了庆祝建国50周年，但演出效果完全出乎意料，超出预期很多。他对结果非常满意很欣慰。

陈俊雄告诉本报记者，从观众可以看出，这部音乐剧老少皆宜，每个人都从中看到了感动和深刻的东西。年长的人能从音乐剧中重新回味过去的岁月，年轻人能更生动了解那段教科书上的历史。

悲情建国路

音乐剧跨越20年，主要追溯了新加坡“国父”李光耀从就读莱佛士学院与夫人柯玉芝相遇的学生时期，到1965年新加坡建国初的人生。音乐剧的主线聚焦在李光耀与妻子柯玉芝的爱情故事。

新加坡国立大学李光耀公共政策学院2014年所做的新加坡人历史认知的研究发现，李光耀1965年通过电视讲话宣告新加坡独立时落泪是新加坡21岁以上民众最熟悉的十大事件之一。同样列入的十大事件还有2010年包括金沙中心在内的两大赌场的开业、2003年非典爆发以及2011年主要MRT地铁停运。

《光耀建国路》的第一幕，是柯玉芝在家中的广播听到广播员代为宣读的公告，以及李光耀随后发布讲话时激动处落泪。

这次落泪是李光耀在数十年的政治生涯中最后一次当众落泪，8月9日庆祝的新加坡建国日在50年前，对李光耀本身、以及新加坡民众来说是个悲伤的日子，并不值得庆祝。

二战前，新加坡是英国的殖民地，此前还被荷兰短暂殖民过。新加坡土地上奏起过荷兰国歌、英国国歌、日本国歌、以及加入马来西亚联邦后的马来西亚国歌。

直到1965年建国后，过去这50年，新加坡国歌骄傲地在新加坡领土上空响起，这样曲折的国家命运的抗争也解释了新加坡人为何对国歌和国家格言《前进吧!新加坡!》如此一往情深。

二战期间，1941年12月，日本出兵进攻了英国和美国在东南亚的殖民地，英军遭遇了历史上最大规模的投降，曾经引以为耀的受到大英帝国女王佑护的新加坡沦陷，被日本占领。

被日本占领的剧目在音乐剧中约占五分之一，日据时期的屈辱与黑暗，对李光耀所带领的人民行动党及所有新加坡人，后来国家命运、发展道路的选择有着深远的影响。

李光耀在《李光耀论中国与世界》一书中说，“日本人对新加坡的侵略给我上了一堂最深刻的政治教育课，因为在长达三年半的时间里，我看到了权力的意义，看到了权力、政治和政府是密切相关的，而且我还明白了在强权政治下陷入困局的人们为了生存会采取哪些应对之策。”

日本侵略时期，李光耀和多数新加坡建国先辈都经历了充满磨难的学生时代。

李光耀后来回忆，当我和在内阁中担任高级职务的同事们回首早年治理新加坡的忙碌岁月时，都从中（指充满磨难的学生时代）受益良多。

1945年8月日本投降后，英国恢复了对新加坡的殖民统治，但新加坡人开始进行独立抗争，并于1958年取得自治地位，但英国保留国防、外交和修宪等权利。李光耀在新加坡自治时期成为了首任总理。

在英国留学期间深刻感受到英国对新加坡及华人的歧视、利用与虚伪后，李光耀对新加坡作为一个国家独立傲然于世并没有信心，但坚定希望以通过加入马来西亚联邦的方式来摆脱英国统治。

《光耀建国路》中，李光耀前往时任马来西亚总理东姑府上通过打牌劝说新马合并的场景一一呈现。

不如人愿的是，联邦成立不到两年，新加坡和马来西亚了联邦政府在政治、经济特别是种族问题上产生剧烈矛盾，部分新加坡华人遇害。

最终，1965年8月9日，新加坡独立。

我爱Singlish(新加坡英语)

从建国之初，新加坡就对种族问题十分重视，也没有将新加坡仅仅定位为一个华人的国家，尽管华人占比70%以上。

直到今天，新加坡仍然强调自身是一个由华人、马来人、印度人及其他族裔共同组成的国家，并且强调新加坡人的身份认同。所有新加坡公民在将英语作为第一语言的同时，还要学习第二语言，华人学习普通话，马来人学习马来语，印度人学习印地语，不同民族的新加坡人都可以学习自己民族的语言。

在此基础上，作为一个总人口仅为500万人的移民城市国家，建立清晰独立的身份认同并非易事。

在新加坡最有名的亚洲文明博物馆中，不仅可以看到从印度最古老的国家博物馆中运来的不同时期的佛造像，还能看到泰国北部的水牛铜器皿以及中国清朝的官服。而在亚洲文明博物馆中体积最小的展品是小手指长的蚕雕塑，象征着中国的丝绸。从所展出的东南亚、南亚纺织品中都能看出中国丝绸的影响及融入当地文化后的演变，更体现出新加坡作为中国、东南亚和南亚商贸文化交流的中心地位。

李光耀的儿子、新加坡总理李显龙在8月9日国庆致辞中说，新加坡全国上下一起努力，使新加坡从第三世界国家跻身第一世界。

Alex是新加坡华人的80后，他说自己的汉语并不流利，能听懂，仅可以简单表达。他这一代新加坡青年的汉语水平也体现了新加坡在英语和汉语之间的选择和迟疑。不过，双语的工作能力让Alex在公司的工作中接管了很多中国客户。

朱莉是澳大利亚人，在位于新加坡的一家全球500强企业的亚太总公司工作。她和丈夫已经在新加坡工作近十年。由于澳大利亚承认双重国籍，她和丈夫两人一直在申请新加坡的永久居民身份。

新加坡前外交部长贾古玛认为，和大多数国家一样，基本的民生问题是选民最操心的，包括生活成本、医疗体系、房屋、交通、教育、养老等。

朱莉告诉本报记者，她和丈夫虽然最终不会在新加坡定居，但获得永久居民身份不仅能享受税收减免和社会保险，更大的保证是失业救济。不然，外国人在新加坡一旦失业达60天就需要离境。

“在60天内找到一份新工作，几乎不可能。”朱莉感慨。

虽然尚未获得新加坡永久居民身份，但朱莉对今年3月因为回澳大利亚探亲而没能参加李光耀的葬礼仍然非常遗憾。她告诉《第一财经日报》记者，不希望再错过今年的50周年庆典，她还充分利用了社区发放的国庆大礼包(新加坡国旗、红色纪念衫等纪念品)。

更有意思的是，出生在澳大利亚、母语为英语的朱莉竟然很喜欢新加坡式英语，她喜欢Singlish中集合了中文和英语和精髓、体现新加坡人务实高效的风格。

采访完毕，陈俊雄问本报记者，如果将《光耀建国路》音乐剧引入中国，会有市场吗？用英语还是汉语演出效果更好？